您当前的位置: 扬子晚报 >> 扬子晚报发展 >> 风雨求职路

风雨求职路

风雨求职路

作者:王大锤

风雨求职路

我的同桌帮做了一份很简单而精致的简历。我拿着这份简历开始了我的求职之旅。

简历只有一张纸。把我的经历做成简历是一件很让我同桌费神的事,这好比鲁迅先生把《一件小事》写成一部长篇小说。虽然,我进过工厂、上过工地、卖过茶叶、呆过机关、跑过销售等,这些被我统统称为黑历史的经历可以写成故事会,但是上不了台面,进不了大堂,写不上简历。我想,假如挤干水分,只要二百字可以把我的生平和平生说清楚。换句话说,如果为我逝去的25年人生致一个悼词,只需要二百字,不是文言文,无需高度浓缩。甚至在学历一栏只填写了高中毕业。其实,我连毕业都算不上,只能算是肄业。肄业是什么意思呢?虽已离校但并未学到规定毕业的年限或并未达到规定毕业的程度。要说我毕业了吧,没有拿到高中毕业证,要是说没有毕业吧,我参加了高考。后来,我知道,我的那个班主任把我的毕业证卖给其他人了。若干年后,我捧着党校本科文凭时,甚至有泪如雨下的冲动,仿佛人生有了某种依靠。因为我终于知道了,生存的质量的确是和文凭关系很大的。在简历的特长一栏,同桌恬不知耻的帮我写上了“写作”。写作这两个字最是虚无缥缈。一个每天记日记的人是不是在写作?当然是。这是很平民化的爱好。但写作也最是高大上的活动,要想成文出书,不仅需要艰苦卓绝的努力,还要有异于常人的天赋。所以呢,所谓写作特长,就像是在一件普通的衬衫上贴上服装大牌子,身价立即陡增——面子是有了,里子还是一塌糊涂的烂。

同桌和他的女友,翻出南京的各种晨报晚报,一张一张翻看招聘广告。筛选到合适的,就用笔圈起来,然后就像撒网一样把我的简历发到各个大大小小的公司。而我并不以为然,对那些报纸夹缝里的招聘广告不屑一顾。我测算了一下,招聘启事低于十平方厘米版面的都是没有实力的小公司,一律pass掉。一家房地产公司用《扬子晚报》的一个整版做了一期招聘广告。那时候的一份《扬子晚报》厚厚一沓,废纸价格都比零售价高,可见发行量之大,广告收入之多,简直是冠绝三军。用《扬子晚报》整版打广告的公司比富得流油还有钱,类似农家子弟婚娶时门口的大型的红色拱门,是实力和地位的象征。这家公司招聘的岗位中,有董事局秘书一职,连董事局秘书到底是什么职务都没有弄清楚我就冒冒失失投递了简历。我以为秘书不过是端茶倒水,拎包开门的事务性角色,倘若做得圆滑到位,可以成为师爷型秘书,比如可以贴着领导的耳朵,长袖善舞说说好话,尔虞我诈进进谗言。可是,我后来,我知道董秘作为上市公司高级管理人员,由董事会聘任并对董事会负责,是上市公司与证券交易所之间的指定联络人,负责信息披露、投资者关系管理等,管理股权事务、股权投资、筹备董事会和股东大会等。也就是说,董秘工作专业性强,技术要求高。实际作为的权力可以追溯到山头“二当家”的地位。像这样高大上的公司,我逮到合适的岗位的就投递简历,这好像是古代的皇帝翻牌选妃陪睡——我就不信我一直在冷宫住着。我像用大眼的网捕小鱼,漏掉很多小公司;同样,pass掉的还有我的生存机会。我以为自己有经天纬地之才,震古烁今之气。别人的故事总是很精彩。年,32岁的丁磊荣登中国财富榜首位,马云的淘宝网成立。而我,还在华灯溢彩、广厦万千间游荡、迷茫。后来的后来,谁曾料到,因为相貌问题求职被拒,创业四次失败,经历了各种挫折、艰辛和苦难的马云,从屌丝逆袭为“外星人”。他现在冠冕堂皇指点江山,字字句句都是励志故事。所以,关于成功,就是这么势利。有本事不要和马云比苦难,而去比财富,比成功啊。

我的邮箱意外收到了一家声名赫赫的保险公司的面试通知。保险公司在新街口一幢写字楼。和保安纠缠了半天——我的皮鞋上一层灰,毫无光泽,因为夜宿网吧,躺在椅子上,裤子皱得像肉包子上的褶,头发大概也是乱蓬蓬的吧。这无法让一个有责任心的保安对我放行。保安让我打电话联系保险公司,而我的那个“手机中的战斗机”波导已经欠费多日,保安用内线确认了我面试的真实性予以放行。我提着方便袋正要进去,保安哥拉住我,贴着我的背,踮起脚,小心翼翼地从我的头发上摘掉一片枯黄的树叶。我感激一瞥,所有因纠缠产生的怨愤转换成温暖。

保险公司在38层。俯瞰下的六朝古都,青山绿水、鳞次栉比、繁文缛节。站在窗明俯瞰,头晕,有一种想团身空翻两周半,纵身鱼跃的冲动。

这家公司类似驻苏办事处,刚组建,五脏六腑不全。我不懂,这著名的公司怎么会通知我这个高中肄业的人去面试,莫非天上真的能掉下的馅饼?或许,也和我广撒网的初衷一样?且不管了,好歹有飞黄腾达的恍惚。和前台小姐纠缠了半天,我终于见到了面试官。面试官回眸一笑不见眸,胖得找不到五官。他正把一位美女相送到门外,美女高挑修长,双手捧了一沓资料,捂在胸前,好像心脏疼。面试官脸上的一团肉,像波浪一样荡漾开来,恭迎圣驾般妖媚。女人摇着细腰轻臀,甩了一把头发回头一笑,散发的万种风情好像经历了各种酸甜苦辣的风雨,面试官一对细缝突然射出两道梅毒般花枝招展的精光。我惭愧地转过头去,看到远处渺小逶迤的大街上,很多人的梦想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

面试官接过我的一张纸:“这是你的简历?”他甩了甩我递过去的一张薄薄的纸,注目片刻:“太简单了”,嘴角的淡笑,像柳叶刀飘过心脏——冷冰冰的心有余悸。“像你这样的人才到安德门人才市场很抢手的,你可以去那里看看。”“哦。”我局促不安,点着头表示感谢,多好的一个人啊。

第二天,我来到南京安德门。“你招人还是找工作啊?”“我这边有很多好工作,想不想做啊?”我刚踏进民工就业市场门口,便被七八位中年妇女团团围住,好像要四分五裂了我。这时,一个20多岁的微胖的女孩走了进来,众女人从我身边一哄而散,一哄而围住女孩子,簇拥得越来越紧,吓得女孩劈开人群打电话,“这是什么地方?怎么这样啊?我该到哪里找啊?”女孩边疾步前行边在电话里抱怨道。一群女人穷追不舍,又围上去,把姑娘逼到墙角。看女孩不理她们,其中一位明显动了怒,“你怎么不说话?到底要不要找工作呀?真是不懂礼貌!”女孩子吓得花容失色。我劈波斩浪冲上去,就像当年的萧军拯救萧红一样,把这个姑娘拖了出来。自卑如我,第一次有英雄般神圣的感觉,并且还是救美人于危难之际。姑娘叫吴雪,来自重庆,跟着姨娘闯荡南京。平白无故被人数落,吴雪再也无心求职,我们互留了QQ号码,匆匆道别。

我一个人在这个乱糟糟的劳务市场走走看看。这里是民工就业的天堂,用工者选才的宝库。营业员、收银员、操作员、电子操作员、服务员、保洁员、驾驶员、钟点工、缝纫工、油漆工、电焊工、搬运工、水电工、装卸工、送货工、零时工、家政工、杂工、小工、农民工、保姆、月嫂。这里还有好多人举着牌子打临工。也许是与生俱来的闲散性格,也许是这个城市难得的农民工集聚地让他们有一种归属感,这里的人在市场相识,便不愿离开。他们不愿从事长期稳定的工作。身上的钱花完了,便找个零工活干干,挣了些钱后又继续回到市场,大家一起喝酒打牌,晚上就睡在周边的小旅馆甚至外面的马路边。有时,他们中的一些人也会联合起来敲诈、抢劫,他们像是身体里的病毒。

想起昨日面试官不可置否的笑,我恶狠狠地想,上帝保佑,祝愿他肉球般的脸上长满尖锐湿疣红斑狼疮。不过,倘若不是我心比天高,这未必不是一条就业的明路。市场里那些穿着背心吭哧吭哧蹬着三轮的兄弟,不是刘强东,也许是李强东、王强东、孙强东……咚咚呛咚咚锵咚咚锵锵锵,约上强东醉一场,一阵春风送花香,老子打着节拍找工作。

傍晚时分,我从安德门回到南师大附近已经心力憔悴,溜达在城市的流光溢彩里也算是片刻的休息。我给同桌打了一个电话,证明我还活着,或者还在努力。“《南京晨报》上有一则招聘记者的广告,你去看看吧。”我同桌在《南京晨报》做记者。我买了份晨报,翻到广告版,这是一家来自北京某教育报社江苏记者站的招聘,大于50平方厘米的广告鲜艳夺目。我记下地址——距离我上网的蜗居点并不远,在南师大后面。

第二天,我来到这座九层高的大厦门前,把装衣服的方便袋寄存在门卫大爷处,大爷慈眉善目。记者站的站长是一位蜂腰翘臀的美女。她接过我的简历,扫过一眼,蹙下细眉,然后放在一边。“领导,我还在报纸上发表过散文。”我起身,从口袋里两张折叠的《扬子晚报》副刊。报纸被汗水浸泡,又晾干,上面是不怀好意的斑迹。我展开被我视为珍宝且已经磨损得起了毛边的的报,我小心翼翼恭呈到美女站长面前。第一篇文章叫《心笛》,四百多点字,局促在在副刊的角落处。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正迷恋我的网友“笛弄晚风”,并根据她的名字杜撰了一篇文字,没有想到被编辑大刀阔斧删减后居然发表了。我告诉她的时候,她很开心,我也开心。开心的还有我爸爸,他约了我喝了酒,喝着喝着居然哭了。之后,我又写了篇短文《父亲的泪》发表在“繁星”栏目。美女站长问:“你做过销售?”“嗯。”我不知道销售和做记者有什么联系。我很自然地坐在美女站长对面,把我那段精彩绝伦、天涯过客般的销售经历讲给她听。她无法想象我住在地下室时,老鼠像踩着滑板在我的脸庞上飞行,绽放出一缕苍凉的皱纹;她无法想象我揣着四百元钱出差河南度过了一个星期,最后藏在一辆苏mj的卡车车厢里回来;她无法想象相逢开口垒得起七星灶,煮得开三江水的我,说得翻江倒海、口吐白沫,到最后被笑里藏刀拒绝后的绝望。

“你像是在说相声。”她说。

“不,相声是在扯淡。”我说。

“你是瞎扯淡。”她说。

“我没有睁眼说瞎话。”我的犀利的眼神专注而渴望的看着她。

美女站长婉转地低下头:“这里有校长的采访材料,你写一篇人物通讯吧,明天再来。”我是个高中毕业的人,关于新闻传播距离我很远,平时读多了《南方周末》积累了些感觉。晚上,我来到同桌处,在他的指导下,熬到凌晨,一篇关于校长的人物通讯充满各种细节和煽情,也算美满。美女站长认真看完文稿,沉思片刻说:“你明天来上班吧。”这是让我开心喜悦兴奋的一锤定音。

上班之后,我急切的向美女领导表示了出差采访的强烈欲望。这并不是表明我的工作态度是多么积极,我只是可以提前支付车旅费,出差之外吃住问题总是有着落的。出差前,美女领导魏站长帮我制作了一本工作证。魏站长芳名魏荣荣,据说是安徽人,不过普通话说得一级棒,后面跟着一个助手叫倪飞,一口京腔,两句皮黄。

工作证是褐色的皮面,印着“某某教育报社采访证”金色的字,翻开来是我的一张大头照片,当时又没有美颜,也没有ps技术,关键我本身就长得不尴不尬的,无论是成岭还是侧峰,怎么斧劈刀削,也p不出仪表堂堂。不过,这上面书写的几个字也实在是……让人忍俊不禁,相比这字体,我的长相也算是差强人意了。这字出自美女魏站长之手,横不平竖不直,却也不是著名的“静脉曲张”体,在后来行走江湖的日子里,很难理直气壮地拿出采访证。想想吧,采访的对象都是老师校长教育界的大佬,掏出这个本来含金量不高的证件,这照片——唉;这字——我的妈呀——。

“明天,我要出差了。”我给同桌打了个电话。街旁的树木遮挡住玻璃店铺的脸,肥胖的店老板心怀油腻的笑——神气什么,和我一样,都是世界的末梢。侧进辅道,阳光透过枝叶,路上铺设花斑纹的地毯,我穿过大楼,拐进幽静的南阴阳营,进入庞大的根系。

往期回顾

网吧原生态

爱恨交加南京城

中秋节逃跑

王大锤

我们越悲怆,我们越嬉戏



转载请注明地址:http://www.yangziwanbaoa.com/yzwbfz/9178.html


  • 上一篇文章:
  • 下一篇文章:
  • 网站简介 广告合作 发布优势 服务条款 隐私保护 网站地图 版权声明